日子一晃,秋天的脚步就一点点地急了起来。它先是蹑手蹑脚地攀过楼下的绿化带,又小心翼翼地攀上了我的窗台。
窗台上,上个月还在拼命往高处攀爬的绿油油的绿萝,现在明显地拿出了缓慢收兵的姿态,不再有了继续向上的野心。而那棵在炎热的夏天里灰头土脸休眠的法师,现在却焕发了生机,叶心里的那一点绿色,昭示着生机。
街市依旧热闹,车来车往,人潮汹涌。除了窗台的几盆绿植,节气的变化似乎没有在城市里引起多大的变化。
如果这时候你在乡下,一切就会不一样了。村东头的老槐树开始落叶子时,就会有一个庄稼汉,腰上挂一个旱烟袋,蹲在玉米地埂上抽烟。从远处吹来的秋风让他指间的旱烟卷明明灭灭。那些玉米秆子被秋阳晒得发黄,穗子垂成沉甸甸的弓,风吹来,满地的战士甲衣哗响。玉米叶子上的白霜还没化,在日头下闪着细碎的光,像给每片叶子镶了层银边。
那些在村口河滩上酝酿着一场秋收的老苹果树上,红彤彤的果子还挂在枝头。青黄相间的果皮上沾着露水,被鸟啄出的小窟窿里,正慢慢渗出琥珀色的糖心。等一场雨来,天气会再凉一层,霜也会再重一层,那些被霜打过的果子,就会再甜一层。
等到玉米收获完了,那只放在墙角歇了大半年的犁铧在墙角重新派上了用场。犁头生了层红锈,木柄被汗浸得发亮。会有一位驾驭犁铧的老把式,蹲在院子正中央,用一块砂纸反复打磨着锈迹。犁铧是得认土性的东西, 遇到沙土地它就浅着走,遇到黏土地它就往深处扎,它那犟脾气顶得上村子里最犟的牛。
还有秋晒呢。房前屋后,那一卦卦黄灿灿的玉米;平屋上院子里,那一片片亮澄澄的大豆;柿子树上,一个个红灯笼点亮了乡村的天空;柿子树下挂着一串串红彤彤的辣椒,像烧起一片火。场院里的麦秸垛堆得高高的,那上面一定还藏着不少孩子们捉迷藏时候的欢笑声……
时隔经年,这些儿时乡村生活中的画面,一定还完整地保留在现在的村庄。然而,时过境迁,这些画面中的孩子们,现在却已经各自天涯,只能选一个露水深重的日子里,凭窗遥想这被岁月深藏的美好回忆。
而要在城市里寻找一份秋色,却是要费一番心思的。上班路上的水果摊里,飘来一缕苹果的甜香。秋梨也码得齐整,瓷白的皮泛着冷光。一棵棵通红硕大的软籽石榴被切成几个花瓣,裸露出它们心里晶莹剔透的红色。这时候你要仔细去看那水果摊前面的广告牌,上面一定会写着“秋分吃梨润喉”“新摘软籽石榴”“最新上市,新鲜香甜”。
还有城里的菜市场,也能够捕捉到几分秋意。那些穿着布衫的大爷大妈们,脚上还沾着乡下的泥土,被露水打湿的裤管沉沉地拖在地上。筐里的萝卜带着半截湿泥,青菜叶上还沾着虫眼。这些从乡下连夜赶路而来的蔬菜,被摆放在光滑的水泥地上,等待着来来往往的顾客们挑选。
绿化带里的秋分,更淡得像一层薄纱。银杏叶尖刚刚染上了一层浅黄,几片梧桐树叶子零星地落在柏油路上,转眼就被卷入了疾驰的车轮之下。桂花树的甜香飘得很远,却也仅仅是从这个街道,到另一个街道,从这个写字楼,到另一个写字楼。还有从楼宇间疾驰而过的鸟儿,还有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行人,还有护城河里卷起落叶时速度越来越缓慢的河水……其实只要我们再细心一些,总能在这车水马龙的城市里,寻到一些季节变化的蛛丝马迹。然而,这样需要我们去细心寻找、苦心保存的秋色,又多半失去了秋的韵致,略显几分清薄了。
作为一个仅有着寒暑假乡村成长经验的人而言,哪怕只是这样的几分清薄的秋色,也已经足够用来慰藉那颗思乡的灵魂。尽管这些藏在城市缝隙里的节气征兆,终究抵不过记忆里乡下秋分的鲜明。尽管这些只剩一点滋味的秋色,终究抵不上田埂上那头犁牛的一声咳嗽。
那声咳嗽,最终跋山涉水,辗转迁徙,最终落在一场秋风里,落在此刻我注目远眺的窗台,提醒着我,有些关于节气的鲜活,终究要在土地里才能长得饱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