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去楼下便利店买菜。冷光灯下,货架上的商品琳琅满目,新鲜蔬菜整整齐齐摆在货架上:小油菜洗得干干净净,两颗一捆儿;青椒按照个头挑选出来,头挨着头摆在保鲜盒里;韭菜被捋得整整齐齐,用保鲜膜包起来。
我挑了两个被保鲜膜包好的茄子,又选了一捆脆生生的芹菜。售货员把它们往电子秤上一放,屏幕中就自动识别出了商品的名称和价格。“嘀”的一声,我把手机往收款台上一刷,不过几秒,手机上的付款页面就弹出成功提示,连收银员的表情都来不及看清,便轻轻松松完成了这次交易。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见到种植这些蔬菜的农户们。又或者,这些蔬菜从出生到被摆在货架上,都不曾接触过一双带着温度的手。
快捷方便的交易方式,极大地节省了我们的时间,方便了我们的生活。然而,那种人与人之间为一捆蔬菜询价、议价、一拍即合的温情过程,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尤其让我更愿意去哪怕远一些的农贸市场买菜。
总是在飘着槐花甜香的早晨,薄雾还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间缠绵。农贸市场里早已经人头攒动,处处跃动着鲜活的生机。在现代化的农贸市场里,当然少不了一些现代化的气息,露天的市场盖起了钢架大棚,遮阳伞换成了整齐的塑料棚顶,电子秤取代了老式的杆秤,扫码支付的提示音盖过了硬币碰撞的叮当声。
但是,值得庆幸的是,总有一些东西,还在原地,固执地坚守着:菜摊上水灵灵的菠菜沾着晨露,饱满的茄子泛着亮光。肉铺案板上,卖肉老板手起刀落,菜板上传来利落的闷响,一块五花肉便被切成整整齐齐的豆腐块。卖豆腐爷爷的三轮车上,一只竹筐上盖着蓝色花布,掀开时豆香四溢。骑着电动三轮车的老伯一定是冒着露水赶了很远的路,发梢上还是湿漉漉的。他的三轮车斗里,刚掰下来的玉米挂满穗子。卖炒货的摊位前,瓜子和花生在一个滚动的铁桶里翻江倒海,老板忙着整理摊位上已经炒好的瓜子,抓起一把冲着你说:“不买没关系,尝尝,香得很。”
有时候我在市场上东西南北的逛了一个早晨,可能也只买了几棵大葱。这些大葱成为我最好的伪装,让我可以优哉游哉地围着市场转过来,再转过去。与这些蔬菜相比,其实我更需要的,应该是慢悠悠穿梭在这些人间烟火中的熨帖与温暖。
比如,我喜欢看这些跟我的父老乡亲们长得如此相像的人们,围着一摊果瓜蔬菜展开一天有滋有味的生活。我喜欢看菜摊老板在秤好菜递给你之后,再从旁边随手拿几根小葱,笑着跟你说:“送你的。”我喜欢看一个中年妇女终于跟卖水产的老板讲好了价钱,最后老板一边系着袋子一边说:“十八块六,就给我十八吧。”我还喜欢看卖糖炒栗子的大爷,不管我哪一天去,他总是守着那只黑黑的铁皮桶,栗子壳在黑砂里翻滚,裂开的细缝里透出金黄色的甜香。他的铁皮桶旁边还放着另外一个铁皮桶,里面被他改造成了一个个小抽屉。随便拉开哪一个抽屉,都有一只烤红薯在里面弥漫着香气。
当然,有一些儿时的记忆在现在的市场上已经难寻踪迹了。譬如再也看不到一个卖糖葫芦的老爷爷。他会扛着一个用稻草捆成的草靶子,上满插满裹着晶莹糖衣的糖葫芦,走街串巷的叫卖。譬如转角的小店铺里,本来应该有一家裁缝店,上面写着“修裤脚,修拉链,缝补衣服”。店门口挂着褪色的蓝布帘,店里不时传来缝纫机 “哒哒哒哒” 的有节奏的声响……
当然,我还尤其怀念小时候集市上的那种人际温暖。十里八乡的乡亲们,许久未见的亲人、朋友在集市上碰面的场景了。大家手拉着手唠家常,问问许久未见的消息,家里好吗孩子好吗庄稼好吗身体都好吗。你一句我一句越说越热乎越说越舍不得离开。但是终究还是得离开,于是大家再重新说一遍你一定保重大家一定好好的,然后各自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等待下一次在集市上的邂逅。
那时候人们还没有走得像今天这样远,远到已经不可能再抬脚就会相遇了。
当时代的车轮悄然碾过这片人间烟火,我依然相信,这种承载着几代人记忆的农贸市场,尽管它的模样在更新它的设备在更新,但那些沾着露水的蔬菜、带着温度的吆喝声和充满人情味的笑脸,会永远温暖着每一个从童年漂泊而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