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的间隙,慢悠悠地翻着日历,看那一个个倏忽而过的日期,和日期下面用红色字体标注的节气。每一个节气都像日历上的一盏红灯笼。那些红灯笼由远及近的亮起来,又由近及远的模糊起来,提醒着我们春种秋收,夏耘冬藏。
翻着翻着,芒种闪着它金黄色的光泽,浩浩荡荡地闯入了仲夏之季。
芒种的物候总带着股热烈劲儿。布谷鸟扯着嗓子“布谷布谷”地叫,老人们说这是在提醒“割麦插禾”。池塘里的荷花冒了尖尖角,蜻蜓早早地落上去,如果这时候你身旁有石榴树,它一定会举起一朵朵火红的花朵与你热烈呼应。
翻看古籍,《月令七十二候解》里写 “五月节,谓有芒之种谷可稼种矣”。从千百年前开始,这个节气就像一声号角,催着人们和时间赛跑,且以“芒刺”作为这场赛跑中最闪亮的意象。
芒种是一场“针锋相对”的节日。那些一根一根直刺天空的麦芒,每一个都耸然挺立,桀骜不驯地宣扬着自己一生关于土地与收获的骄傲。当我们说起芒种时节的麦浪,那一片片金黄色的波痕在微风吹拂下反复地摇晃着,像在叩拜这片哺育它的大地。
这时候如果你向远处望去,一望无际的麦田啊,那是怎样一幅充满着收获喜悦的金色田野。农人的辛勤与汗水、经年的期待与盼望,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手中沉甸甸的麦粒,化作农人们眉间嘴角掩饰不住的笑意。
旱田忙着收麦,水田则忙着插秧。水田里倒映着蓝天白云,赤脚踩进去,软泥温柔地包裹住脚趾。农人们分散在水田里,左手攥着秧苗,右手飞快地分苗、插秧,嫩绿的秧苗在水中排成整齐的队列。这时候一定也少不了孩子,他们成群结队蹲在田埂边,捉小蝌蚪,玩泥巴,欢声笑语。这烟火气十足的场景,大概就是芒种最温暖的注脚。
这一收一种的接续,像这场节气赛事中的接力,将春耕夏耘的所有奥秘都渗透其中。
如今在城市,这一切的景象却与我隔着重楼叠翠。那些麦收的忙碌,那些水田的倒影,都模糊成了日历上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数字。
生活在都市里的人们,被写字楼打乱了四季。写字楼里的白领们,眼前是电脑屏幕上快马加鞭的统计表。超市货架上,反季节的蔬菜水果琳琅满目,再也不需要记住 “芒种食梅”“新麦尝鲜”的特殊节点。柏油路上一尘不染,那些尘土飞扬的收获和“夏蝉始鸣”的诗意物候消失不见。突然惊觉,那些曾在农耕文明里流淌千年的节气密码,早已在钢筋混凝土的森林里,成了无人问津的过去。
偶尔在手机短视频里刷到乡村农忙的视频,收割机代替了镰刀,机械插秧的速度比人工快上百倍。村子里的年轻人追着自己远在天边的梦想,意气风发奔向城市,只留下那些两鬓斑白的老人守着田地,守着一年四季,春种秋收。
记忆中许多个仲夏的下午,老家的晒谷场里,爷爷用竹耙将金灿灿的麦子摊开。起风的时候他会用木锨扬起一锨锨麦子,麦壳在空中自然与麦子分离,空气里氤氲着新麦的清香,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暮色降临,路灯次第亮起。我在办公室起身,伸个懒腰,打开窗子。晚风吹来,没有久违的麦香,没有“布谷”催鸣,一种怅然在心头油然而生。
如果时间还来得及,我想再去一次乡下,闻一闻麦香,摸一摸黄土地,听一听镰刀割下麦秆的声音,看一粒粒麦子在夕阳的光里落进谷仓,映出金黄色的温暖的光芒。
不止是芒种。每个清晨,当我们推开窗子,希望还会有那些新鲜的物候,穿越时空的障壁,在窗前等候我们 —— 立春的柳芽探进窗棂,盛夏的蝉鸣响在树梢,白露的霜花爬上屋檐……这些细微的信号,是大自然写给人类的永恒情书。
节气,是一根看不见的线,一头系着传统的农耕文明,一头牵着现代人抹不掉的乡愁。它会时刻提醒我们,不要忘记自己从何而来,该向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