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岳父去世三周年纪念日,我们兄弟姐妹三家人从不同地方赶回岳父出生地,参加他老人家的三周年祭奠活动。
没有喧嚣的人来人往,没有大摆筵席的熙熙攘攘,没有唢啦飘扬的悼念哀乐,只有我们和几个堂兄弟姐妹的默默哀悼,岳父生前好友上香焚化纸钱,左邻右舍的搬凳、沏茶、送水,亲戚朋友的慰问寒暄。本来亲人都去世三年了,不该有这么沉重的气氛,这么悲怆的场面,但这些都源于岳父过早的离开我们。60岁,对所有父辈人来说,都是应该刚刚离开工作岗位,告别辛劳与奔波,安享晚年了,而岳父,却在这时撒手人寰,留给我们太多的悲伤和思念。
每逢佳节倍思亲,我是每见老人倍思亲啊!每每看到与岳父年龄相仿者,第一个我就想到他老人家。如果他老人家还在世的话,岳母不会常常因为思念而偷偷流泪,不会在我们上班时一个人在家而感到时间难捱,不会拒绝昔日同事好友的相邀外出。他们会像从前那样,每天在清早的第一缕晨光中去菜市场,会在我们起床前将暖气烧得火热,会结伴回老家小住,会一块去朋友老乡家串门……也许他们的生活中也有不快,生活中也有艰辛和劳累,但他们更多的是快乐:他们能为子女孙辈做一顿可口的饭菜而高兴,能在与孙子孙女的顶嘴玩闹中找到乐趣,能从我们的工作、生活中的凡人轶事中分享到快乐。
过去每个周末,妻子和大姐都会回到他们身边,那时岳父会一边吃饭一边看表,岳母总会说:你看你大,又急着“上班”了。平时他陪岳母,只有周末我们在身边时,他才可以出去打打麻将。下午饭前,岳母准会打电话叫岳父回来做饭,那是不必要的,岳父也知道不用回来,但还会说马上回来,其实往往是我们做好饭等他回来。女儿长时间不见外公外婆,他们准会打电话,岳母让女儿叫“奶奶”,岳父会在一边嚷着叫“坏老婆”,岳父让叫“爷爷”,岳母会在旁边嚷着叫“野鬼”(晚上出去打麻将)。女儿不懂事会叫,逗得岳父岳母哈哈大笑。每每想到这些,我的心隐隐作痛,父辈们给我们太多太多,但我们还没有尽一点作为儿女的责任,还没让他享一天清福时,他却——
岳父是家里的老大,就是我们现在说的“老三届”学生,上学时功课也好,是学校里的“能人”,用岳母的话来说,就是“吹拉弹唱、打球照相”样样行。读完高中赶上“文革”,岳父就放下书本,拿起锄头,回村参加劳动。1972年,岳父被招到煤矿上当工人,岳父在矿上当了几个月装卸工后,因为是高中毕业,他又被推荐到当时的下石节学校当老师,几年之后调到机关,成为一名科级干部。随着煤矿规模的扩大,煤矿工人的家属、子女也陆续来到了矿上,矿区所在地距离当地的学校非常远,孩子们的上学成了问题。为此,矿上开始筹建矿办子弟学校,并且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的岳父。自从接受了任务之后,岳父一边建校一边又重拾起课本,自修完了大学所有课程,慢慢成了当时比较有名的理化老师:因高中毕业教高中而得名。尤其是化学,岳父至今被他认识的学生和同事称为“袁化学”。岳父三十多岁从学校筹建就任学校校长,还兼机关的教育科长,期间,用岳母的话来说,干了许多傻事:他曾经为了给年轻教师结婚提供方便,自己与其他老师共挤一室;他曾为帮助别人给家人看病,将自己的生活费借给别人,自己又四处借钱维持生计;他曾为劝一位朋友不要与妻子离婚未果而要与朋友断绝关系……岳父是贫苦家族出身,经历了生活的不易,因此内心特别善良,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中,都爱主动帮助别人。后来岳父年龄大了,退居二线了,他仍然会不断给朋友、老乡借钱,帮忙,一直到他去世。就在前两年,他那两居室的家里仍然常有老乡暂住:有去原单位办事的,有到城里看病的,有做生意路过的……
在我看来,岳父真的没有享过一天清福。在我和妻子恋爱时,岳母身体状况不好,住院治疗,出院后在家打针吃药,主要靠岳父一人照顾。期间,妻弟正在上大学,妻姐离家较近,妻子还在娘家住,但岳父基本上一直陪院。岳母康复期间,身体很弱,妻姐便将岳母接到她家去暂住,岳父仍是三天两头打电话。我们结婚后,女儿降临,贷款买房,恰又正赶上单位不景气,经济压力可想而知。那两三年,岳父依靠自己的工资,接济家里,供妻弟上大学,期间的难处可想而知。几年过去了,妻弟毕业了,找到了称心的工作,在上海结婚了;妻姐也搬进了大房子;我们的房贷也快还完了。此时的岳父,心情愉悦,每天打麻将,下棋,带孙子孙女。他单位补发工资后,马上让我们还完剩余房贷,说是减轻我们的压力。妻弟也经常打电话汇报自己的工作生活状况,让岳父岳母到上海小住,还要安排他们出去旅游。那时的岳父,每天都是满脸的幸福。
人常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正当我们为他老人家的悠闲生活感到高兴时,疾病已悄悄向他伸出了魔掌。2007年春节过后,一向身体很好的岳父隐隐感到腹部疼痛,到市医院检查后医生诊断为胆囊炎,说不要紧,天气暖和了做个手术就行了。我们也未在意,认为不要紧的,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太粗心了。一两个月过后,岳父很快消瘦,精神状态也大不如前,到医院再检查,B超,CT,医院排除了胆囊炎,诊断为血管瘤疑似病例。当时我们兄妹几个一下慌了神,准备上西安检查确诊,不敢再耽误了。我和妻姐马上送他到第四军医大学医院检查,两天检查,医院初步确诊为血管瘤可能性70%,但不排除肝癌的可能。在专家会诊时,一名医生跟我们商议着血管瘤的手术方案,我们也认为是血管瘤,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马上给妻子和岳母打电话,因为她们在家也是魂不守舍地等着检查结果。电话刚打完,会诊结束了:必须做穿刺才能确诊。活检取样后,让我们回家等三天后的检查结果。此时的我们,只有祈祷苍天开眼了,但一直隐瞒着二位老人。三天后,我忐忑不安地去取化验结果:我只看了四个字,便大脑一片空白“**恶性肿瘤”。此前我们也根据岳父的病情查过一些医学书,知道肝部一旦发现肿瘤一般都到晚期了。我在医院候诊室呆坐了半天后,给家里发了短信。回家后先把诊断书留在自己家里,然后去见岳父岳母。尽管妻子告诉岳父是良性肿瘤,没事的,岳父还是潜意识地想看一下诊断结果,我只能闪烁其词地说诊断书忘车上了,明天才能拿出来。岳父当时有些不悦,但也没说什么。我走后据岳母说,岳父一天唠叨了好几次:你看这娃,干什么事都挺细心的,怎么就把这忘了,真是的。岳母安慰他:明天看不是一样的,又不急那一时。回家后,我找人将诊断书上的“恶”改为“良”,复印一份带回家。
随后联系医院,准备手术,住院期间,岳父的朋友、同学、亲戚都到医院看望,岳父还一个劲埋怨我们,不要告诉大家,小手术而已。听得我们大家都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亲戚朋友们也是一脸难过。
岳父手术后2个月离我们而去。人常说,少时夫妻老来伴,岳父离去,最悲痛的莫过于岳母。尽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瘦弱的岳母仍难接受这巨大的打击,短短2个月时间,人瘦了十几斤,看上去更加单薄,仿佛站都站不住了。每天妻子给她整理床铺的时候,都会发现枕头下面放着岳父的照片,枕巾都被眼泪浸湿了!每每让人瞬间泪眼模糊,喉头哽咽……尽管我们常在身边,但怎能代替岳父在她心目中的位置,怎能做到岳父所能做到的一切!
三周年过完了,我们兄弟姐妹又各奔东西了,唯有岳母,还要留在老家住一阵,只为多陪陪自己的爱人,我的岳父。
听说有一个国家的人们相信,一个人真正的死亡是世上再没有人能想起他;如果世上还有人记得他,那这个人就还会在另一个世界快乐地活着,希望真是这样。岳父,您的儿女永远怀念您!希望您在另一个世界里依然快乐、幸福!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