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宝鸡市陈仓区磻溪镇张家塬村。小时候,奶奶、伯父、叔父和我们一家共13口人,就挤在3间大房和2间偏厦房里面。家中有两孔窑洞,一孔作厨房,一孔堆柴火。
父母、哥哥、妹妹和我,一家5口人塞在一间不足10平米的房子里面。屋中的陈设极其简陋,地上摆放着父母结婚时做的柜子,炕脚放着母亲陪嫁的箱子,上面放着被褥。深秋隆冬,家家户户烧土炕,母亲把大把大把的秸秆柴禾塞进炕洞,用火柴点着,双手摇着扇子,丝丝缕缕的烟怕冷似的从窗台、炕缝挤进里屋,一年到头烟熏火燎,屋顶上永远是黑乎乎一片。窗户是木制的,白纸贴的窗孔已经泛黄,母亲剪的窗花被烟熏得没了颜色,窗户下面有我和哥哥戳的小孔,被细心的母亲用报纸糊上了,本来就暗淡的小屋显得更加阴暗了。
雨水多的时候,屋中就成了水帘洞。雨水从屋顶滴下来,一晚上就能接一盆水。为了防止雨水打湿被褥,只好把能用的盆盆罐罐全都拿出来,哪里漏了就在哪里接水。有一次,雨水漏到炕中间,我拿着脸盆接水,时间一长,睡着了,不小心脚一蹬,半盆水全浇到了被子上,一家人无法休息,只好半坐着凑合过了一夜。伴随着雨水的滴答声,我也逐渐长大懂事,这些艰辛经历和体会被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记忆中。
儿时,尽管吃不饱、穿不暖,但记忆中快乐还是蛮多的。我们那会儿上小学只有语文、算术、自然常识三门课程,不像现在的孩子,从小就背着沉甸甸的大书包,周末还得参加各种培训和补习班。下雨时,小伙伴们基本都赤着脚,踩着泥泞的路去上学,没有一点羞怯的感觉。
在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奶奶提出了分家的要求,大家庭随后分成了三个小家,因大妈去世早,奶奶跟随伯父一家生活。家分了,院落就显得更小了。我们家和三叔一家共用一间厨房,有时我和哥哥放学到家了,还没轮到母亲做饭。为了赶时间,我和哥哥拿块冷馍就上学了。母亲心里不忍,就埋怨父亲。父亲便把屋后一间废弃的窑洞收拾一下,叫人在窑门口盘了灶台,里面用柴火堆起来。窑里没有烟筒,一做饭,满屋子都是烟,呛得母亲不停咳嗽。我端着饭,常常会出神地望着窑的崖背上,迎春花的枝条垂落下来,在晌午阳光的轻吻下,枝条上鲜亮的黄花烂漫地绽放着。一只松鼠在崖面上攀爬,走走停停,尾巴一耸一耸,毫不在意浓浓的炊烟。在烟熏火燎中,母亲的肤色被染得黑红,额头上也慢慢有了刀刻般的皱纹。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父亲决定申请一块宅基地,为家里另建新房。母亲高兴坏了,一家人都被父亲这个决定鼓舞着。要建新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难的还是缺钱。父亲是一名中学老师,工资本来就低,除了我们兄妹三人的上学开支,还有家里吃穿住行、奶奶看病等各项开支,经济本来就拮据,现在又有建新房的不小开支,一时间让家里犯了愁。母亲劝父亲建三间土坯房就行了,父亲偏要建五间大瓦房。母亲拗不过父亲,便回外婆家借了1000元钱,父亲又东借西凑,凑了几千元,加上自家房子拆下来的木料,钱和物料基本齐备了。建房从暑期开始,我和哥哥帮忙筛沙子、搬砖块,大舅、二舅、堂哥、三叔也过来帮忙,婶子、堂嫂帮灶,家里难得一见的热闹。经过两个多月紧张忙碌,五间大瓦房、两间平房终于建成了。母亲还在院落空地上用剩余的砖块垒了一个小花园,种了指甲花、菊花,栽了西红柿、黄瓜等蔬菜,一个干净、舒适、温馨的农家小院终于建好了。
我最喜夏夜,空气里散发出奇特的花香,淡淡地缭绕在你身边,萤火虫发出微弱的淡绿色光芒,在院墙角落飞来飞去。新房建好后,父亲几次劝说奶奶搬来和我们一起居住,可奶奶硬是放心不下堂姐、堂哥,不愿离开老屋。父亲只好两头跑,他每周从学校回来后,总要去陪奶奶拉拉家常。在奶奶病逝前的几个月里,父亲更是在医院里日夜陪护,端屎接尿,没一丝怨言。在家人的悉心陪伴中,奶奶含笑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上小学期间一直住在家中,昏暗的煤油灯下,我写着作业,母亲纳着鞋底或缝补着衣衫。在不停更替的岁月中,我们逐渐长大,母亲却一天天衰老,除了额头上的道道皱纹外,两鬓也渐渐变得花白。
八十年代末期,哥哥和我先后考上中专走出农门。这一走,就像是放飞的风筝一般,尽管线头还在家里,但已被风吹得越来越远。昔日热闹的院落,也从此沉寂了下来,平日只有母亲和小妹在家,父亲周末回来帮衬着干点农活。哥哥和我求学毕业后都留在异地就业,妹妹出嫁后,家里就更冷清了,只有春节时全家人才难得一聚。2000年,父亲积劳成疾,永远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他难以割舍的家。父亲的离去,给母亲带来了沉重的打击。为了不让母亲睹物思人,我特地把她接到我身边,尤其是有了孙女的陪伴,母亲的心情逐渐好了起来。她每天做饭,接送孙女,忙得不亦乐乎。母亲和我共同生活了9年,一直到女儿升初中去外地住校就读。女儿一走,母亲失去了精神动力,心情又变得忧郁起来,并提出要回老家居住,任凭我和爱人苦口婆心劝说也难以让她改变主意。在母亲的一再坚持下,我只好在天气变暖后陪她回到了老家。
人是房子的精气神,房子没人居住,就如同失去了灵魂的人生了病,没了生气。及至小院门前,门上的漆,脱落十之三四,进到院里,眼目所及之处,蓬蒿郁郁,黄叶片片,门口台阶也被葱绿的苔藓占领了,成群的麻雀飞上飞下叫个不停,看着这个熟悉的院落,看着这个曾和自己朝夕相处的院落如此荒芜,母亲眼中满是泪花。
再次回去看望母亲,她已把院落收拾得干干净净,院内还栽种了葡萄树、石榴树,碧绿的葡萄叶子爬上平房屋顶,火红的石榴花开得正艳,母亲看上去也精神了许多。女儿上大学后,我想终于可以把母亲接过来和我们一起生活了,她又说住不习惯高楼,而且我和妻子一上班,家中一整天空落落的,没有熟识的人和她拉家常,她更加不习惯了。母亲生性倔强,只要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我只能周末多回老家陪陪她。我深深地感觉到,老屋已成为母亲的依靠,母亲守着故土,这是她的精神寄托,我牵挂着母亲,血脉相连,无法割舍。
岁月流逝,新房也成了老屋。左邻右舍新盖的楼房将老屋三面围了个严实。2017年春节刚过,母亲突然提出要另建新房,而且态度坚决。我和哥哥起初不能理解母亲的想法,但为了了却她的心愿,都勉为其难同意了。经过几个月的忙碌,一幢钢混凝土结构的新房终于在2018年年底前落成。房子一共3层:一楼是客厅、餐厅、灶房、卫生间,二、三楼基本都是卧室、客房。尽管不是很豪华,但是空调、热水器、整体橱柜、冰箱、电视、沙发等家电和设施一应俱全,居住环境大大改善。房子外墙用灰色瓷砖砌成,既平坦干净,又美观好看。屋顶用水泥板铺成,结实牢固。屋内用白色乳胶漆粉刷、用龙骨吊顶,显得格外敞亮。母亲最高兴的时刻是春节,一大家子人凑齐了,她忙里忙外,一刻也不闲着,很惬意享受着这短暂的天伦之乐。她说这辈子自己比父亲有福气,住了3次新房,一次比一次宽敞明亮,这都归功于党的好政策和儿女的孝顺。
我家老屋的变迁,是国家改革开放发展的一个缩影,更是普通国人对家之感情的最好注解。家国变迁的故事,我相信还会继续演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