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源(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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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源(小说)

时间: 2019-07-19 11:57 来源: 该娃

 
      “有为王打坐在长安地面,盼的是天心顺国泰民安……”

      我一直记得那个和煦的午后,高亢的秦腔从渭河边传来直抵心扉,如同奔涌的渭水,苍黄激荡,质朴倔强。

      “夫南山,天下之大阻也。南有江淮,北有河渭,其地从汧陇以东,商雒以西,厥壤肥饶,汉兴去三河之地,止霸浐以西,都泾渭之南,此所谓天下陆海之地,秦之所以虏西戎,兼山东者也……”老尚摇头晃脑地吟诵,完全是一副老学究的模样,他及其投入的样子让人想笑又不得不庄严起来。我继续翻看书稿,和老尚讨论修改,我的思绪总在不经意间就被老尚的慷慨激昂所吸引,在他的文字里跌宕起伏,脑际一片雄浑的山水和着金戈铁马的历史烟云……

      老尚说: “小张,周末我和老何几个去寻找汉水源,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吧!”老尚虽然已是满头华发六十好几的人了,说话依然声如洪钟,底气十足。我说:“老尚,书稿我还得继续看哩。”“书稿先放一放,年轻人不能老呆在房间里做学问,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吗!”老尚总是一股脑把他认为好的东西呈现在你面前,令人不容置疑。老尚攒了一部新书稿,我拿来先睹为快,老尚也让我顺便校对,一下子,周围惯常的山水顿时有了深远的意蕴、厚重的骨骼。书稿吸引着我,让人留恋,难以释怀……

1

      我还是没拧过老尚,跟他去了趟秦山。

      秦山是个山区小县,县城所在地嘴头镇蜷缩在一个山间盆地里,一条碧波荡漾的河穿城而过,引人注目。

       去秦山的时候依旧是老何开车,老何开的依旧是他那辆逍客。老何双手紧紧把着方向盘,眼睛直勾勾盯着盘旋的山间公路,样子极其认真。老尚让我换换老何,老何却不换,老何说,谁的车谁熟悉。老何开着车在山间盘旋上下,公路没了就走尘土飞扬的砂石路,老何一直把车开到了路尽头,泊在了林边。接下来大家就下车进了山林,老尚还请了向导老刘,老刘带着大家在林间绕,先是林间便道,接着又沿小径折向河谷,绕过一大堆堆了小山一样的矿石,再沿岭脊而上……

      林下蔽日,岭头延展,不远处一座石房矗立弥漫的野草间。那石房仅一人高,三四步阔,房前倒有一方小平地,能容十数人。

      “文公庙到了——”老尚喊。

      “就那石房吗?”我迟疑着说。

      “是啊”老尚说。

      我说:“这庙可真小啊!”

      老刘说:“这庙可有些年头了。”

      老何说:“文公庙?供奉的是谁啊?”

      老尚抹了一把满脸的汗水说:“韩愈韩文公么。”那是八月的天气,林下虽然清气逼人,却也走得人汗流浃背。

     “还有人祭奠哩!”老何用手杖拨开庙前的草丛,地上是香灰的痕迹,还有一只空了的酒瓶。
 “真个是大家庙小啊!”老何感叹道。

      那文公庙是条石垒的,这一路来也没见那样的岩石,看来是山外运进来的。庙有柱有梁有檐有挑,彼此卯合,粗实稳固。庙墙经风历雨,沧桑斑驳,庙顶一层厚厚的青苔,旷古碧翠。

      大家围着庙看。老尚颇为感慨,老尚说:“韩文公原为庙堂高官,却为庶民疾苦鼓呼,被谪失势,他那句‘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道出了多少愤慨感伤啊!”老尚像是对我们说,又像是自言语。老尚继续说:“ 不过,百姓倒也念他,秦岭中多有文公庙,百姓把他奉为山神哩。”

2

      眼前忽然豁然开朗了。

      天空,天空,如同了然一目一汪清泉,深邃湛蓝,忽然出现在头顶。一下子,我们似乎闯入了桃花源……

      “哇——好大一片艾草!”我禁不住大喊。老尚带着大家祭拜完文公庙后,我们又跋涉了好久,就在无助的沉闷气氛中,艾草地突然救世主般的出现了。

      “这就是艾草地!”老尚说。老尚寻过这条汉水源,来过艾草地,老尚说,那次路径不熟,加上山高林密,天色渐晚,无奈只得无功而返了。

      密扎扎的艾草丰茂无比,有一人多高,人一进去就不见了踪影。

      我喊:“老尚——”

      “年轻人,加油——”老尚就在艾草深处回应我,老尚抓了帽子伸直胳膊摇。

      那艾草地足有百余亩大,像朵深藏的蓝莲,独自盛开。那艾草地艾香扑鼻,令人迷醉。

      一弯溪流嵌在艾草地边上,穿过艾草地,大家在溪边休息。老刘蹲在溪边的一块石头上抽纸烟。
老尚说:“老刘,喝水,喝水。”

      老刘说:“不喝,不喝。”

      老尚就把水扔了过去,老刘一把接住,攥在了手里。

      老尚说:“你喝呀。”

      老刘拧开瓶盖喝一口,说:“习惯了。有时候去寻牛,啥也不带,一天都不喝水。”

      老刘是老尚找来的,自己瘦瘦柴柴的,牛却养得好。老刘养了一大群牛,就放养在这座山里。

      老刘把牛散养在这片山林里,记起了才去寻一趟。牛就自个在山林里吃草,牛一条沟接着一条沟吃,一道岭接一道岭翻,晚上了,牛就随遇而安,卧在林子里。老刘去寻牛,寻着牛了,牛睁着圆鼓鼓黑黝黝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老刘,老刘也睁大眼睛看牛,老刘就骂:“该儿!不认得了么?!”老刘骂完了,吆吆喝喝的,牛就跟老刘往回走。

      “有一次我寻着牛群了,牛正在一片老林下吃香蕈,那片香蕈足有一蒲篮大,大的有老碗口那么大!”老刘边说边用手比了一个老碗大的圈。老刘继续说:“我就看着牛把那片香蕈吃了个精光,等牛吃完了,我说,你儿吃好了,咱回!”老刘就这样,在这一片山林里,不喂水不喂料,把一头头牛养得膘肥体壮,跟野牛一样。

        老尚说:“老刘,你真能挨,我看你啊,就是一头老黄牛么!”老刘讪讪地笑,说:“这一拨一拨的人里头,我看,你也能挨得很!”老尚就笑,老刘就跟着老尚笑,老尚就和老刘一起笑。

     老尚带我们去找老刘让带路进山的时候,老刘刚从他家菜地里回来,早饭都没吃。老刘在河边的低坡地上种了十几亩高山蔬菜,一水包菜大花骨朵般开了一地,那些天,老刘和他老婆儿子正忙着收菜哩。老刘一看是老尚找他,二话没说,进灶房抓了个干馍馍咬一口嚼一口的就要跟我们走。

      老尚说:“你先吃点饭么。”

      老刘说:“没事,没事。”

      老尚说:“你和老婆说一声么。”

      老刘就从腰里摸出手机给他老婆打电话,老刘说:“哎——我给你说,我和老尚进山了!奥!”

      老刘在这周围山里已经给老尚寻源当了好几回向导了,老刘都挺积极,一来是老尚给向导费痛快,二来是他那一肚子山里的事老尚爱听。老尚一休息就掏出笔和本本问老刘,老刘说,老尚就在本子上勾勾画画地记。

      老刘说:“这几条小溪在金鸭滩汇合,平时水不大,水可清,雨季了,两米多深的河谷水就上岸了!”

     老尚说:“哪条河最长哩?”

      老刘说:“那肯定是上河么!”

      老尚就赶忙在本子上写写画画,老刘就继续在旁边指指点点。

      一只只马蝇子弹似的在我们身边嗡嗡地飞,撞头撞脸的!我挥手赶,马蝇却飞的敏捷,迅疾的一躲又来了。老尚和老刘也不住地挥手赶,挥完了又忙着说说画画。一只马蝇落到老尚挽了裤腿的小腿上叮,老尚却全然不觉,我就用手里擦汗的毛巾去打,却没打着。

      老尚摇着遮阳帽扇凉,指着溪水说:“这应该是上河的正源,也是汉水河中源最长的支脉了。”那溪流咕咕咚咚响声悦耳,曲曲折折时远时近。大家继续往里走,渐渐的,溪流就没了声响幽幽脉动,我们脚下全是积年的枯枝腐叶,走的深深浅浅湿湿滑滑的,老刘却走得好,老尚和老何搀着走,密林灌木毛竹次第铺陈,藤蔓枝叶迎面而来,大家宛如钻山的野人一般。

      老尚喊:“大家脚下踩稳了!”

     我说:“都赶上爬雪山过草地了!”

      老何说:“一下把不走的路都走了!”

      我们走到了沟尽头,溪流隐没在了地下,变成了一地水湿的泥土。不高的山梁横在数步远的眼前,一簇簇蕨类植物鳞次生长,两条夹沟而出的岭和梁浑然天成地接着,如同巨人的臂膀。

      老尚掏出GPS定位看坐标,老尚说:“这就是大江的源头了!”

      我怯怯地说:“没想到大江的源头竟然如此细微。”

      山岭绵延不绝,浓绿遮天蔽日。我忽然觉得很是震撼:源头,源头,不就是这大山的胸怀么!

      山林里静谧极了,我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到。
 
3

      老尚就这样先后踏勘了汉水河的戴王山西源,神鳌山南源,再加上文公庙中源,把整个河源区实情摸了个遍。老尚又引经据典,参考最新数据资料,分析论证,再佐以实证考察,给汉水河源头画出了一张支脉详尽的样貌图。老尚把这些写成文章,发表在日报上,文章一登出来,一下子成了舆论热点。

      这天,老尚让我帮忙校对的书稿改得差不多了,我拿去和老尚讨论交流意见。
门吱一声开了,门是老尚开的,老尚探出满头华发的脑袋,一双明亮的小眼从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片上方看我。

      老尚一看是我,忙说:“小张,进来,进来。”

      老尚回头说:“秀芹,小张来了。”秀芹是杨姨的名字,老尚边喊边领着着我往书房走。

      杨姨正在飘窗前侍弄花草,杨姨说:“小张来了。”

      我忙说:“杨姨,养花呢。”

      杨姨说:“给这些花换了个大盆,你看它们长得多好啊!”

      杨姨把阳台侍弄得像一个小花园。杨姨正手把一盆兰花,那兰花叶片宽厚,墨绿喜人。

      我说:“杨姨的花养得真好!兰花不好养,有朋友送了我一盆,还开了花,结果给我养死了。”

      杨姨说:“养花就像养人,你要知道它的脾气习性……”

      老尚说:“就别说你的养花经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忙哩。”

      杨姨说:“得得得,你忙的都是正事大事,别人忙的事都是闲事琐事。小张啊,你算是被你老尚叔给绑架了!”

      老尚说:“看你说的,怎么叫绑架了呢!我们一块讨论讨论书稿,都是学习进步么。”我呵呵笑。

     杨姨说:“你忙你的还不算,还拉上人家小张,人家小张就没个自己的事。”

     我忙说:“没事,没事。”

      老尚的书房里层层叠叠堆满了书。我和老尚坐在书堆里翻了一堆大部头典籍。杨姨端了一盘水果进来,是削去皮切成块的苹果,俊俊巧巧地摆在盘子里。

      杨姨说:“小张,来,吃水果。老尚!你们也歇歇么。”我和老尚便停下来吃水果。

      杨姨说:“小张,你说说,你老尚叔一个退了休的人么,整天就是他的那些河呀水呀的,不是出去到处跑就是回来钻到书房里写,啥事也不给我搭把手,简直比上班还忙哩!”

      老尚说:“还能干点有意义的事多好啊!我这也是抓紧发挥余热么。”

      杨姨说:“干了一辈子工作还把你没干够!你看看人家老白,退休了养个花种个草,带带孙子,做饭时帮老伴打打下手,退休了,不就图个天伦之乐么!再看看你,在家里整个就一抄手掌柜!……小张你给我说说看,你尚叔老了老了还拉扯大得很!前几天又揽过来个什么县上的老刘,硬让我带着人家媳妇给找大夫看病去!”

      老尚说:“老刘他们对市上不熟,让咱帮忙找个好大夫么。你不是认识那个谁,那个专家吗。”

      我忙问老尚:“是向导老刘么?”

     老尚说:“就是秦山养牛的老刘么。”

     老尚压低声对我说:“老刘他媳妇闲了去矿上打工给人家碎矿石哩,别人干个一年半载就不干了,老刘他媳妇一连干了四年,就得下病了,最近在县上市上医院看病哩,跑了个没边数。”

     杨姨依在门边继续说:“这个咱不说了!人家老何两口人咋样?你有个啥事不是人家跑前跑后,你可倒好,你把人家老何撺掇回农村当村支书去了!人家老何媳妇见了我就说,你家老尚么,给出那主意!”

     老尚就呵呵笑,说:“是么?老何媳妇这么说的?老何的支书当得还真是不错哩。他媳妇也就是唠叨唠叨,人家老何决心可大得很!你看看,你这人,怎么可是我把人家老何撺掇回去的!小张,你看你杨姨,给我身上用的词就没一个好词!”

      我呵呵呵笑,觉得老尚跟杨姨斗起嘴来蛮有意思。

     老尚说:“老何退休了,一年多的时间回村里住,老何那人也热心,乡亲们看他对村上的事上心,加之村上的事也没人管,人家都嫌麻缠大,没人愿意当村支书,就把他推上了,让把村上的事管起来。人家老何一是乡亲们要他干,二是他要干,我可都说给老何说了,农村事复杂,你可得想好了。人家想好了,人家老何说,只要一心为大家,啥事有干不好的!你说,人家有这决心,我还不得支持支持。”

     我忙问老尚:“老何真个回老家当支书了?”

     老尚说:“当了大半年了,又是带着村民清理河道,又是要资金跑项目,干得有板有眼的!”

     老尚突然对杨姨说:“哎呀,你今天是开我的诉苦批斗会哩么!”

      杨姨说:“咋啦?还不兴我给小张说说,小张也不是外人。我说,小张,你可别受你老尚叔影响,谁听他的谁吃亏!”我呵呵呵笑。杨姨折身要走又回过头来说:“小张,中午别走了,我给你们做哨子面。”我忙说:“杨姨,不了不了……”老尚说:“不什么不了,你杨姨做得哨子面,正宗得很!”

      老尚的新书《雍城河流》出版了,一时洛阳纸贵,成了好些公务人员的案头必备,这一点是老尚没想到的。特别是河长制的推行,官员对治下河流情况了解得一鳞半爪,打开老尚的书,几乎每条河流的基本状况、水文特征、流域灾害、生物分布、开发利用、历史文化、现状思考等等一目了然。

     我说:“老尚,你寻源寻对了。”

     老尚说:“寻源,不就是搞基础么,多少人不愿意搞基础,多少人又在搞基础啊!”

     我觉得,老尚的话很有深度。我这个水利小兵,算不算是在搞基础呢?我,我们原来都是在寻源着哩。

      那天我吃了杨姨做的手工臊子面,杨姨说,她这是正宗的岐山手工臊子面,很有讲究哩,味得酸辣香,汤要煎稀汪,面讲薄劲光。我一气吃了三大碗,吃得满头冒汗,浑身通畅。那天我从老尚家出来时轻风拂面,阳光明媚,一帮人正拉胡胡敲边鼓在渭河边唱秦腔,那唱腔高亢无比:“何一日息干戈海清河晏,把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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