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灌区最远的抽水站,两个人轮流值守的小站。一个是来自商洛的山里人,一个是来自古城西安的城里人。他们俩同岗同酬同一份工作,但就是脾性相反也相克,常常互相指责,你骂我"瓷锤",我吼你"人精",两个人的江湖,奇闻趣事却不少。
瓷锤刚接班来就闹出许多笑话。他第一次去澡堂洗澡所有人都被他逗乐了,他在澡堂不脱裤叉子,说:"这么多人,光屁股怪娃娃的咋洗呢?我就这样。"还有一次,见人卖冰棍问啥东西,买了一个试吃,刚咬一口就打个激灵说:"咦哒哒,咋跟冰凌一样的?"于是,有的没的民间好事者都添盐加醋地给他身上套,茶余饭后传播有他许多段子。有一个说瓷锤游泳时沟渠子常会拴根麻绳,人问这是耍啥怪呢,他说这样可以减少阻力游得快,如此调侃实在是夸张了点,一定是虚构杜撰的不可信,但他有点不食人间烟火千真万确,行事总不寻常,比如他吃面条就跟人不一样,不要葱花油盐酱醋,喜欢水煮白皮面。
人精可是个娇生惯养的灵虫虫,吃穿住行都特别挑剔讲究。他打小就是个小混混,老爸隔三差五的去派出所领人,最终走投无路接班来了灌区。他们同一个厨房做饭,人精很派场,至少两个菜,顿顿饭还好几口小酒,瓷锤总是瞪几眼扭脖子咬牙的就端着他的开水泡馍走开了,就着生葱或大蒜,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懒得搭理他这二流子。
最让瓷锤看不惯的,是人精那油腔滑调又嬉皮笑脸的丰富表情,总爱去村里往那婆娘媳妇堆里钻,没个正性,回城来都是给那些小媳妇捎带买些被罩床单什么的,都说贼小子眼光好,他也就成了这些女人的香包包。
有一次瓷锤终于忍无可忍,局领导来检查工作,就举报他和几个村妇关系暧昧,但人精不但不生气,还当着局长面奚落他说:"哈哈哈……你倒懂个球。我在村子有相好就不用回家,更能安心工作。懂不?"
他们俩人是那样的不搭调,但偏偏在一起吃住一起工作了多年。人精没少算计过瓷锤,瓷锤没少骂过人精。有一天,瓷锤真在村子好了个女人,是个小裁缝,背地里人都叫那女人"满街红"。人精托瓷锤从镇上一户熟人的商店给那女人捎过个东西,就是赊了个洗衣机送那女人家去,说钱他人精回头给。结果人精调走一年多,店主找瓷锤要钱。瓷锤就说人精怎么怎么说,店主说人精只说瓷锤想买个洗衣机,让先赊账给瓷锤。把个瓷锤气个半死,寻人精说理,结果人精说:"哈哈哈……我是耍你开玩笑呢,你咋就真给那女人送洗衣机了?那你跟那女人要钱去。"
从此,瓷锤一见面就怒骂人精,人精一见面就笑话瓷锤。
瓷锤这一辈子,一根筋,见不得咋咋呼呼废话多不实在的人。轮到机泵检修,这个时候是他最牛的时候。人精跑前跑后拉下手服务,实际上所有技术活都瓷锤作业,人精不懂从来也不学更不愿意吃那苦。当然,瓷锤能容忍他也是有原因的。那是那年夏天,一场暴风雨,把一些树枝折断落到水渠中,堵塞在抽水站进水池的拦污栅上,瓷锤丢了柴耙子,直接用双手拽,用力过猛,树枝上来了,人却仰面跌倒,落水掉入进水廊道,眼看吸进水泵喇叭口那就没命了。千钧一发之际,在机房窗户上正奚落瓷锤犯二了的人精一生做了一件大善事,他一声惊呼猛转身第一反应是把水泵关了,回水把瓷锤又打回拦污栅,救了瓷锤一命。瓷锤为此郑重地给人精磕了头表示感谢,也一直记他的好,尽管还是骂他的坏。
后来,瓷锤多次机电技术比武拿了冠军,也考了技师,被管理局调到泵站安装公司去了。瓷锤退休时已经是公司总工,退休后还被返聘为顾问。人精在瓷锤走后,和新来的人没法处,主要是检修包机到人,别人不负责他的水泵检修,他的机子总出故障。瓷锤走了,他没法混了,被淘汰出机电岗位,45岁那年当了闸工。在闸子上人精还是不安分,仍然好酒好色,50岁那年,人精终于还是被村子一个寡妇"讹"了个倾家荡产。人家寡妇搬进他家寻死觅活地折腾他,最终通过人说和,好像给了不小一笔钱了事。他老婆和他儿子至此再也不许他进门。他退休那年,还是瓷锤给他找了一个水电站去看门的差事,才算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这俩人,人精精明一生,想要的没得到;瓷锤瓷怂一辈子,没指望却都拥有。人精一辈子最靠谱的事情就是救了瓷锤一命。人生百年,终场谢幕,水落石出,都很公平,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所有江湖,风平浪静的时候,一切都会回归其本来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