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知秋,霜落知寒?我却不知,只被时序向前推着,不得已行进。
黎明的黑暗里,匆匆赶赴陵园,为父母送去冬衣。所有的华服,最终只是一堆纸灰。
想起母亲最终,美丽而不自知。复检日,已提前搭配好衣物,母亲依然在那双昂贵的意大利蓝皮鞋里穿上艳红的袜子。当弟妹告知时,性急的我就毫不留情地批评母亲,说是母亲丧失审美眼光等等,母亲不言语,却在之后说出,今年是本命年,年景不好之类的话。低头想想,母亲其实是用这样的迷信,来为自己辟邪。
5月26日,与姐姐带母亲游玩,姐姐拿出一件黑色外套,我随手搭配出红色毛衣,果然效果极佳。那日的影存,成为母亲的遗照,所有人都说有着灿烂笑容的母亲,原来是个美人,还有人说是象朴瑾惠,朴瑾惠哪有我妈美,我驳斥道。
父亲的手书,基本焚烧,衣服也烧掉大部,只留存了两件我手织的毛衣,想念父亲时,会翻出看看。母亲的衣服,留下了一件绿色真丝衬衣,两条亚麻裤子,一顶帽子,以及几条丝巾、几件首饰,作为念纪。当这些衣物与我相偎,那些初始的记忆,都被幻化成生命中深刻的感动,让我假装爱的春晖仍在。
无原则地善良,无抉择地虔诚,母亲或者是正确的。记得去年秋末,某日下午翘班去赏秋,在南大门遇见母亲,载她去楼观台看银杏,奈何叶子仍处青黄,然后请母亲在外用餐。过了一周我休年假,天天陪伴母亲,逛街,购物,再带母亲回乡探望婶母,顺道又去看银杏。母亲不顾得欣赏满树金灿,只管对着树下一张贡桌跪拜,乞求神灵祐护她快点好起来,说是孩子们这样孝顺,身体好了就让孩子们安心。其时母亲并不知晓自己病情危重若何,而我除了噙泪向天外,只能搀扶着她快步走向别处,用赏树、拍摄来记录彼刻。今年,他方银杏叶已金黄,楼观台的这株老子手植银杏,依然青黄,来陪我赏树的,已没有了母亲。即使别处的秋色再美,我依然走不出哀痛沉沉。
死亡是隔在父母与我们之间的一个帘子,拨开帘子,即见得人生的底色,全是悲凉,全是冷寂。无言可说,无人可诉。父母去了,日子总得过。不管如何的孤苦,却只能自己照护自己了,因此早晨找出一件大衣,来抵御严冬。天晴别忘戴草帽,下雪别忘穿棉衣,反复默念,又忆起父亲了。
父亲一生整洁,晚年虽在土地中创业,干活时旧衣旧帽,标准老农样貌,一旦有客来,立刻换成干净衣服,皮鞋打得黑亮,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恢复成机关干部模样。父亲身形瘦小,他的衣服也多为我添置,每次到西安狂购,只需看中质地、款式,由我试衣,当我试着衣服,衣长及袖子长出两寸、肩宽过两指即可,因之父亲每每对人言,我买的衣服款式好,且合身,我最孝顺。2011年春天,父亲罹难之前,为了即将参加村子某家婚宴,那几日父亲拉着我替他买衣。父亲喜欢风衣,而我以为身形矮小的他,穿夹克更显精神,父亲并不听从我的参谋,一间一间店寻找。无奈之下,我看中一款羊绒短大衣,当父亲听到价值七八百元时,摔手就走,后在服装超市挑到一件长款风衣,父亲一定要买,我看到大了两个号码,万般阻拦,父亲最终恋恋不舍地离开。过了两日,母亲在另一超市为父亲购来处理的特价外套,我哂笑道,象座山雕,并挑好一件冲锋衣,覃却以父亲肯定不喜欢为由反对,想想也作罢。此后几天,父亲就穿着那件衣服赴宴,回乡,串门,可怜父亲罹难时,依然是这件恶俗的衣服。我有些恨自己,为何不去满足父亲的心愿,让自己遗憾终生。
白发已开始星星点点在发根现出,告诉所有人,衰老是一个掩藏不住的真相。人且如此,何况岁月?
朋友预约,去拍摄黑河金盆水库边的杨树。提前去踩点,觅得山前树叶半青黄,路痴的我,又是拍摄路牌、建筑,又是记录弯道排序、标记,有一同窗听闻后失笑,说是那里不是风口,黄叶不落;又见另一同窗发送图片,忙嘱托留意,同学郑重回示,专门去看看,却不见通报,过了两天忍不住致电,同学回复枝满已金黄。计划周日带朋友去,周六作先遣,发现树叶已凋落多半,郁闷不已。尽管朋友乐观,安慰道,明年再去,却如何也排遣不过,时序变幻,明年之秋又是怎样一种情形?小春此去无多日,才了蝉鸣又雁归。
为什么总是学不会冷静,冷眼,冷心地融入世故,却无法忍看母亲坟墓上那葱绿的麦苗,在黎明的暗沉中瑟瑟,引出泪痕数行,用柔软的情愫祭奠。
为什么总是等到漫天黄叶飘舞,看她们不甘心地翩跹于空际,试图在绿草上遍植绚烂,然后道一声“无可奈何叶落去”,就把生命的万千意义,淬炼成不休的慨叹。
寒衣节,我在清晨的黑暗中,送给父母衣物,愿奉献的一丝温暖,替那个世界的他们,抵御严寒。
寒衣节,我在午后的都市里,采撷长安城里初冬的一缕阳光、一枚黄叶,祝福我们,余生安好。
此身,此时,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