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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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外婆

时间: 2017-01-20 11:01 来源: 半拍
      小时候,最企盼、记忆最深刻的就是过年跟着外婆回娘家。高大、美丽、利索的老外婆给我糖吃,和蔼的舅爷、妗婆们关照我,还有和我年龄不差上下的姨姨、叔叔们一起玩。最最重要的是,还有压岁钱。不只每年过年去,平时谁家有大小红白喜事也去,外婆的那些兄弟、姊妹们,也就是我的舅爷、姨婆们我都认识。外婆为大,大家都很爱这个大姐,捎带着,也喜欢我。

      许多年后,我才知道,老外婆不是外婆的亲妈,舅爷、姨婆们和外婆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

      外婆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她从小是在外婆家长大的。舅舅们待她视若珍宝。虽然没有了母亲,但舅舅们的爱多少填补了这个缺失,幼时的外婆过得自由而快乐。那个年代,脚的大小是评判一个女子美与丑的重要标准,男子娶妻以脚大为荣,脚小为耻,大脚女子不但嫁人成问题,整个家庭都会因此蒙羞。所以,女孩子到了一定年龄,是一定要裹脚的。就是把双脚用长长的布严严实实地扎起来,脚趾头硬生生骨折到脚底板下,使其变形成为又小又尖的“金莲”。更有甚者,为了加快这种变形,还将碎瓷(瓦)片垫在脚底。由于疼痛难忍,常有女孩子自己解开布条,让这项仪式平添许多波折。所以许多时候,家里不但有人看守,甚至要绑起她的双手。那时候,有姑娘的家里常常会有凄惨的哭叫声,几天几夜不绝于耳。那真是一场酷刑。很快,外婆到了该裹脚的年纪了。即使一拖再拖,也终是无法再拖,只有硬着头皮缠上了。然而,在外婆的哭叫声中,舅舅们很快败下阵来,放开了外婆被禁锢的双脚。他们说:“以后嫁不出去了,我们养你!”于是我的外婆,就有了她那个年代少有的“解放脚”。

      我从小也几乎是在外婆家长大的。父亲那时候在机站开车,经常不在家。母亲体弱,带着我们兄妹三个,又要上工,常常顾不过来。外婆和我家是一个行政村,分属不同的自然村,两家相隔两、三百米,我常常玩着就到了外婆家,一住就是许多天。想回了,玩着玩着就到自家门口了。最有趣的是发生过一次丢失事件。一天下午到外婆家去,大家都上工了,门锁着。我大约是玩困了,错把邻居家当作外婆家,坐在门墩上睡着了。天黑了,收工回来的人们到处找我。因为邻居的大门比外婆家错后几米,而且常年不住人,大家谁也没有注意到我。村子里到处回荡着焦急的声音。就在一家人都以为走丢了或者被人拐走了、几近绝望的时候,睡得迷迷糊糊的我终于被喊声惊醒了。“脆生生的、拉得长长的一声′哎——′!咋那么心疼的”——许多年后,外婆还为我形容那个时刻、那种失而复得的狂喜。

      外婆生了四个女儿,两个儿子。在那个年代,生活却也没有太窘迫。我记事起,姨姨们都大了。她们白天上工,晚上编地毯——用玉米的苞叶编成条状,再缝成方、圆等各种形状,上交挣工分。一般是外婆负责把完整干净的玉米苞叶收起来,拢一个大笼,中间碗中放一块硫磺来薰;姨姨们负责编。这些事情都是在下工回来做的,常常夜深了,灯下一个个身影还在忙碌,带着玉米苞叶的“籁籁”声。因着这项补贴,家里的日子还过得去,甚至被许多人眼红。

      现在的许多父母和孩子都知道“别人家的孩子”,即别人家的孩子总是比自己的孩子强。而在外婆那里,只有满足到只可意会的“我家喔娃”。家里常常听见的是脾气暴躁的外公骂牲口、训儿女的声音,很少见外婆训斥责备子女们。小时候去老外婆家,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让人馋涎欲滴,压岁钱更是令人激动不已——那是多少个蚕豆和米花糖啊!可是,往往在外婆那一声“我喔娃,志气着呢,从来不要人的东西”中,将要伸出的手悄悄攥成团,又在众人一再的强迫下,“不情愿”地接下,心里那一块石头才落地。

      记忆里的外婆,总是笑着的。无论是小舅舅婚姻大战中,被女方家人堵门漫骂时,还是小舅离婚后将刚过满月的小婴儿扔给外婆抚养时;无论是和外爷闹矛盾分灶吃饭时,还是外爷病塌缠绵几年,全凭快七十的外婆照顾时。这些难堪艰难的日子,从未看到过她掉眼泪。

      外婆哭过三次的。

      许多年前,外婆去乡上赶集,路遇一老太太。农村老太太之间,虽不相识,却也熟络地如老邻居一般聊起来。相互通报村名后,对方惊呼:“我村有个媳妇是你们村的女子!唉呀!咋那能干呢?!女人家,一点不惜力,干活比男人还残火!对公婆又好,村里没有媳妇能比得上!唉,可惜的是,人强命不强!嫁的男人好吃懒做,不成器”一路聊到集上,分手后,外婆直接回了家,捂在被子里哭了一场,睡了几天——自始至终,外婆没有告诉那个老太太,让她赞不绝口又叹惜不已的,是外婆的三女儿,我的三姨。女儿悲苦的命运是娘心头的一根刺,碰触不得,疼痛不已。

      我的二姨是她们姊妹中唯一吃公家饭的,跟随当兵的姨父远在山西。二姨美丽高挑,性格娴静,是很少让外婆操心的孩子。然而,多年来胃病缠身的二姨被诊断为胃癌,四十多岁被病魔无情地夺去了生命。下葬的那天清晨,外婆摸黑独自走了五里路赶到了墓地——我们那里的风俗,白发人是不送黑发人的。那一头散乱的华发,那一声声“我可怜的女子”的叫喊,哭暗了天,哭濡了地,哭碎了所有人的心。

      我的父亲性格内敛,行事公道,在村里有很高的声誉,对此,外婆很是骄傲。父亲自小没有了母亲,对外婆一直尊敬有加,隔三间二嘘寒问暖,逢年过节不忘探望。2011年,父亲久病,撒手人寰离我们而去。当时,我们只顾担心母亲,忙于各种事务,沉溺于自己的悲痛之中。没料想,外婆再次来到了坟地。那个被她当儿子一样对待的女婿,怎么能撂下她、撂下她女儿、撂下她孙子孙女去了?!老天爷,你睁开眼看一看啊!

      很少见外婆诉苦。从小失去母亲,和后母生活的那些年里,定有委屈磕碰;家里兄弟姊妹多,多是她忍让。到了外公家里,依然是家里老大,底下几个姊妹兄弟都要照顾;又一连生了四个女儿,在那个年代应该也受了不少气吧!听母亲说,她满月时,按道理外婆要回娘家住一个月,称之“熬娘家”,因着没有人来接,后娘面前总是气短,虽想回去,却终于作罢。母亲的年龄和外公的小弟弟不差上下,全家都宠那个男孩,没有人管母亲。外婆做饭的时候,母亲就爬在锅台上。那些艰难困苦,却也没听她说过,也没有埋怨过什么。和后母、公婆、兄弟姊妹、姑姐叔伯们相处融洽,年纪大了还常被他们接去家住。

      外婆老了,更加瘦小,但依然腰板挺直,依然笑容满面,依然忙碌。平日里,一大早就起来前后扫院子,忙着帮大妗子烧火择菜,小脚跑得腾腾的。农忙时节,依然下地——割不了麦子,就拾麦穗;掰不动玉米,就往车上捡拾。回到家,也不歇着,依然两脚不落地,生火、洗菜……外婆的手,粗砺,纹路里浸着深色,指甲里有抠不掉的黑。女儿小时候嫌弃“老外婆手脏”,被我狠狠批了一顿——她如何能懂这洗不掉的脏里的辛劳啊!

      每每去看外婆,她总是欣喜地从上到下打量,从吃到穿地询问。临走时,拉着我的手,送了又送,总是送了半条街才作罢。那骄傲更是从心底里发出,逢人就讲:“噢,外孙女回来了!我这娃,从小到大一点都不让人操心!一回来就来看她婆!看看,给我买的……”每次,我都感觉自己在落荒而逃——羞于自己不常来看她,还被她夸成一个标杆。每每走出好远了,回过头,外婆瘦小的身子还在那里。

      一直让外婆来和我住段时间,她总是推托,说自己不习惯。我知道,她是怕我受累。这个心愿,最终成了遗憾。

      外婆去了,因为心力衰竭。

      儿孙们回来了,亲戚们来吊唁了,村里人来帮忙了。孝衣穿上身了,白幡挂起来了,唢呐吹起来了。外婆的像摆在灵堂正中,笑得那样明朗。村里尘封许多年的大鼓敲起来了。那是村人对外婆的最高礼遇,那是多少人一生梦寐以求的赞誉。外婆,你看到了吗?你听到了吗?

      大妗跟随大舅去了西安打工,家门锁上了,家冷寂了。

      外婆三周年,家里又熙熙攘攘起来。门前路过的人说:“二姨(指外婆)在的时候,每次还没走到门口,远远地凳子就递过来了……”

      外婆啊,从小缺少依靠、却一生要强的外婆,把艰难困苦藏在心底,用爱滋养儿孙,用情温暖他人的外婆,你在天堂还好吗?忙累了一辈子,现在歇歇吧!

      去外婆家的路还那么近,可是,亲爱的外婆却遥远得无法触摸。

      那么遥不可及的外婆,深深地驻在我的心里,离我那么近……

      唯愿,自己成为外婆那样的人,宽厚、坚强、有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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