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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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之缘

时间: 2015-09-10 16:18 来源: 刘驰军
      烈日灼灼,周围的同事朋友多赶赴甘南、青海湖、蒙古、西藏,在他乡美景的憧憬中,与心仪已久的清凉会晤。而我宁愿偎依暑浪,在季节的轮回中圆顿,重逢另外一个自我。

      周末,陪母亲回老家探望大妈与二姑。八十二岁的大妈经保姆的打理,衣衫整洁地枯坐在明净的空调房中,已然不识来客。盘桓于心头多年、由土坯茅草支撑起的那重乡愁,忽然被冷风吹散,不知所终。七十七岁的二姑尚在田间劳作,年轻时美丽若兰的二姑虽干瘪如枣,身手尚且矫健,殷勤地打开冰箱,为我们取来香蕉桃子,又忙不迭去厨房端出蒸笼里的馒头花卷。凝神,与母亲嘘寒问暖相谈甚欢的二姑,眉梢眼底俱是父亲的神情,令我观之动容。当身边的亲人踏步走向衰迈,这样的会面渐次减少,在最后的相聚临近,我无力留驻,唯有祈求冥冥之中的主宰,赐予我以更多时机铭刻他们的面容于心底,期冀承载着光阴的那条根藤,在亲情的牵引下,春华秋实、生生不息。

      因了少时的屡屡搬迁,性格养成中,对人与物无太多依恋。一直以来,我以自己认同的方式身体力行,偏执于天涯咫尺,无限遐思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的美好。笃信,纵然关山万里,纵然沟壑千条,因了魂灵的振颤而彼此息息相通,进而惺惺相惜。几年前,与朋友争辩缘分,他解读上苍让彼此相逢,就应该活在当下,聚首时惜福,别离后随缘。我则固执地认定,所有的相逢,都只是刹那间的电光石火,在短暂的驻足后,优雅地路过彼此的人生,从此再无交集。夜色阑珊中,默念擦肩而过时的惊喜,用一生的回味支撑起所有的牵念。

      其后不久,偶遇事故,我为之前的自用悔懊不已。无数次静思,眼前总是浮现出这样的一幕:月光映照下,父亲轻轻地,轻轻地,关闭了一扇门,隐退至黑暗中……

      当心境与从前大不同时,我开始审视自己的人生,体味朋友所及的惜福随缘,以行动做了诸多尝试。在对永恒与完美的追随中,我把认知归咎于对无常世事的无力,对生死的妥协,更有对相逢的渴求。世界再熙攘,我们总能在其间清晰地看到自己。亲人和朋友,是造物主遗落在尘世的另外一个自己,或血脉相通,或品性相宜。与他们相拥,如同温暖曾经的、现在的、未来的自己。

      秋风一袭,姐从千里之外的京城飞回,在家仅作一天停留又匆匆飞离。母亲行色慌忙,却提前几日新做了头发,当日跑去早市几趟,一会买回一包嫰玉米,一会又提回几袋葡萄,下一刻又拎回一兜苹果。姐妹俩陪母亲游览葵园时,当夕照的最后一缕光芒柔和地抚慰脸颊,母亲脸上绽开的笑容灿比葵花。我们总是把自己潜身于拯救世界的各种无谓忙碌中,忽略了为人子女的本分。许多年后才明白,作为子女,无论显达,或者是藉藉,对于父母来讲都是相同的;许多年后也才体悟到,对于至亲,最大的孝顺就是陪伴。在岁月将老,期望抗拒残缺,投注凌厉的决心来挽留时光,用陪伴来驱除母亲垂暮之年的寂寥,尽自己努力最大限度地减少撼意。

      晚间健身时,在广场偶遇父亲单位的漂亮打字员。之前的见面似乎是三十年前,彼时面色皙白,鼻翼高耸,头发卷曲如洋娃娃般的她,是政府大院里的枝头桃红,更是我年少时的偶像。见得面色黄褐、嘴角下垂的她着艳丽花衫,牵着孙子的手,随音乐扭转。心里空空荡荡,不只是对偶像落入凡尘的痛惜,更有直面美人迟暮的万千感慨。

      上一次见到母亲隔壁的周妈妈是三个月前,那个常劝导厌生母亲坚强活下去的老人,这一次在桌上一帧照片中对我微笑。我不知道,这次转身,是不是我最后目送你蹒跚而行,直至背影消隐在远方?我更无法确定,隔阻在我们与故旧之间的,是蹉跎岁月,还是生死离分?

      总有一群人,永远铭记于心底,却模糊在生活中。我的荒芜,他们无力填充,他们的缤纷,我不及参与。与最好的朋友已有二十三年未曾谋面,在完全失联的十七年中,我们彼此想念,几经辗转才得以通联。犹记得毕业季同学均在依依惜别,年轻的我对各自西东无甚体悟,厌烦同窗们絮絮叨叨地话别,以为后会之期不远,再见之日犹近,逐背负行囊急促离去。日日复月月,季季又年年,多年来未及相见,匆匆四季阳光早已变幻。无法形容当年在骊山烽火台顶挽手、兴庆湖畔畅游的两个快乐女孩,有一天会从照片上找寻从前的影子,隔着屏幕发出“朝如青丝暮如雪”的喟叹。已然走过一个二十三年,不知还有几个二十三年待得我们挥霍?时间空间的距离委实产生了美,可那些美太过飘渺与空灵,到底不如握手、拥抱来得真切。

      疏星朗月的花间,内心丰盈的我们固然可以呼风伴月把酒独酌,在清欢中洞见自身的澄澈,但生命中的葳蕤与蓬勃总会因缺乏喝彩而隐遁,因无人分享而留存缺撼。

      既然以温馨的牵念关切彼此,用深情的目光凝望彼岸,何不相逢在相互可触摸的笑靥中。与其等待,不如让生命的热焰在眼前纷呈叠现,把时空彼端的我们变现为能够怜取的眼前人,将遥远的真挚释放为眼前的至诚,让无尽的思念流泻成面对面的聒噪。

      一曲欢歌,满腔热忱,趁阳光未曾凋萎,在行色尚未枯寂,待终点未及恒定,且让我们勇往直前,与心心念念的亲人朋友把手言欢,一叙衷情。

      如你,如我,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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