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一线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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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是一线光芒

时间: 2013-04-11 13:45 来源: 耿翔

         
      不要追问,我们为什么像植物/ 被纯铁的镰刀,拦腰斫断/ 也不会让疼痛不止的根,在泥土里死去/ 喊一声,断背一样的高岭山/水是一线光芒,水会给细小的/种子和我们,一些贴近神/喘息的机会。


    在马坊的地面上,看不到一条流动的水。

    这里也有河。只是它距离我们的村庄,还有一定的距离,还在一些原面破裂后,突然塌陷下去的沟里,身子瘦瘦地移动着。我们到邻村去,必须穿越这样的沟,还要在河滩里,踩着一些稳稳当当的趔石,从河里不大不小的水面上,踮着脚走过去。

    不要以为这些河,是从某一个源头流来的。它是我们生活的村庄里,植物们在田野上没有吸收完的水,通过大地的毛细血管,贫瘠地流了出来。或许,这是神有意的安排,让我们在大地疼痛过后的伤口上,看见它的身体里,水是一线光芒,说不上有多么丰富,但是一滴一滴地,一直为我们深藏着。

      一村人活下来的信仰,也全藏在这些水里。

      我在马坊成长的过程中,对水一直怀有很复杂的感情。我没有说过我热爱水,也没有说过我仇恨水。有时候对水的表情很淡漠,不像对庄稼那样热烈,因为在平常的日子里,很少能看到带着激情的水,怎样在大地上滔滔流动。

      但对水的神秘,始终是有的。

      就像面对山坡,我会心存一些渺茫。

      要说马坊的地理,沿着东南向西北方向走,总有一种人在山坡上的感觉。事实上,这块从大形看起来很平缓的土地,就是由众多的坡地连辍起来的。而在这些五谷之神的山坡上,一些比米粒还要细小的粮食,让我们寂静着坐下,不解开粗织的衣裳,也能摸出日子,在哪里跳动。

      我在这些粮食上,看见了阳光,也看见了水。

      特别是水,也是米粒一样细小的水。因此,水在我的记忆里,永远都在某一个地方躲藏着。比如在天空躲藏着,在地底下躲藏着,在植物的根茎和叶子上躲藏着,也在我们的身体里躲藏着。我也发现,人在大地上,永远跟随着水的足迹流浪。不管你顺着水,还是你朔着水,而水的方向,就是神的方向,它强悍而霸道地,决定着一群人和一座村庄的命运。

      我说水在天空里躲藏着,这不是想象。生活在马坊的人,曾经对天空很放心,以为天空和自己一样,也在一年之中,操守着二十四个节气的品行,为大地降下适时和适量的水。比如春雨淅沥,比如夏雨瓢泼,比如秋雨绵绵,比如冬雪皑皑,天空总是这样富有诗意地,向我们赐予着一份水的恩情。而马坊的地势,有槐疙瘩山、杨家山、高岭山、五凤山环护着,只要移动着的云朵,在某个节气里一碰撞,雨水自然会从云端落到地面上。就是缺雨了,一群背着水罐的女人,到高岭山后边的沟里走一趟,回到村子不几天,一场雨可能就来了。这些与水有关的事情,总是很神秘地在我们的村庄里发生着。甚至现在,我还记得那些背水的场面:

      一群善良的女人,一群黑亮的水罐,一群晒焦的脊背。

      一切曾悄无声息地,在马坊的山路上移动。

      我说水在地底下躲藏着,也不是想象。因为所有的村子,都靠几眼数十丈深的井,解决着人和牲畜的饮水问题。而我对马坊的神秘感,多一半也来自它的地下,藏着我们看不见的暗河。我家居住的西村,几辈人先后打了四五眼水井,水最旺的要算打在我们几户人家门口的那一眼。早晨或傍晚,井台上大小水桶排开,辘轳一圈圈转着,井绳一圈圈缠着,而井水,一桶桶被从地心里,清凉地提到晨光或晚霞里。我那时很羡慕打井的人,因为他们用一块油忽忽的布,包着一个叫罗镜的东西。每到一家要打井人的院子里,把它从怀里掏出来,对着阳光,在地面上挪动着,直至定下一个点。接下来,他会一天比一天深地向地下挖掘着,十几天后,他会把他认为的地下有的那坛水,打出来给主人看。这时的主人,会用第一桶还没有经过沉淀的水,先在院子的照壁前,祭奠一下祖先,再痛快地喝上一口,然后洗一洗脸和手脚。可能从这个时候起,他们才相信祖先选择的这块地方,真的是有些风水的。他们居住的地下,有一脉暗暗流动着的水,日子就一定有什么滋润了。

      我们村没出过打井的人。因为打井,被村人认为是在龙脊上取水,打不好,挖出一眼干井事小,坏了一村的水脉事大。所以,那些流动在乡村的打井者,都是些外地人。他们在马坊这块土地上,把身子沉得比我们深得多,地下有着怎样的水系,他们也能摸索到一些。一位打了几十年井的人,干不动这种穿山甲一样的体力活,准备回老家时,感叹我们耿家的祖先,把马坊一块最好的风水享用了。

      其实,我们的祖辈人,都是些简朴的生活者。

      无人不问自己:一生用多少衣物、粮食和水?

      因此我说,水也在我们知足的身体里躲藏着。

      只是不要追问,我们为什么像植物?被纯铁的镰刀拦腰斫断,也不会让疼痛不止的根,在泥土里死去。喊一声,断背一样的高岭山,水是一线光芒,水会给细小的种子和我们,一些贴近神喘息的机会。

      写到这里,我想马坊这块土地,还是真有知性的。它的地面上,看不到一条流动的水,但水的足迹,永远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的神迹。我们不需要想它,也不需要看它。天空需要它,它就在天空里;大地需要它,它就在大地上;庄稼需要它,它就在庄稼里。

      我们需要它呢?它就在我们需要的所有事物里。

      比如伏天,我们在大田里干活,身上先是落了一层土,接着就渗出一层汗。这些浮在我们皮肤上的土和汗,在劳动过程中是感觉不出来的,更感觉不到它们对身体的折磨。等到在地头上坐下来,被热烘烘的风一吹,缩得每一个毛孔都难受时,谁能料到一场白雨会从天而降,冲得我们的衣服和身子,再也没有劳动带来的苦累了。一眼望过去,田野轻生了,我们负重的身子也轻生了。

      有一段时间,在南沟里挖药时,我赤脚坐在河滩上,爱看着一面断崖出神。那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是断崖的陡峭?是断崖的土黄?还是断崖上的一些影影绰绰的痕迹?

      现在想来,应该是水的光芒,在那面断崖上照耀着我。

      我也从那面断崖上,看到了马坊的生命线。

      现在,它在真实地下沉着。下沉到我们要想滋润地,闻到水的甘甜的气息,也有些为难了。也有亲人来信说,村上水井的水位,明显地往下降。当年十一二丈长的井绳,已经短得够不到水面了。有几眼井里的水绞干了,被村上人用土填了。尽管许多熟悉的庄稼,站在马坊最远的坡地里,告诉我这是水的光芒,还能够照耀到的人间的高度。

     还是那些静止在庄稼身上的水,让我们坐下来。

     在五谷之神的山坡上坐下来,用一双冷静的手触摸自己。

      也坐下来,冷静地触摸生活的韧性。 
 
      (作者简介:耿翔,现为陕西日报专题部主任、记者。诗歌集《长安书》获第三届柳青文学奖优秀诗歌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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