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博物馆的后山上,我遇见了两株盛开的梅花。一株是红梅,一株是腊梅,相隔不远,竞相绽放。红梅似火,腊梅如金,红黄竞艳,各吐芬芳,在雨后漫过的东风中伸展着缀满花苞的疏枝轻轻摇曳,清幽淡雅的一缕梅香在清晨的薄雾中弥散开来,为这片还被冬衣包裹的小山包涂上了一抹亮眼的春色。
我们博物馆坐落在西安城西北60公里外的乡野间,温度要比城里低不少,这里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我们后山的梅花自然要比城里晚开一些,但再晚也挡不住蛰伏了一冬终于盼来春归的人们对这一抹春色的欢喜,已经有好几个爱花的同事先我一步在微冷的晨风中围着它们拍照,发朋友圈。
其实早在前几天,西安城里小区的红梅花朵已经挂满枝头了。比红梅开得更早的是腊梅,春节后我上厅里开会,午饭后和几个同事在隔壁的公园里散步,远远就瞧见那里的几株腊梅凌寒独开,蜡黄色的小花虽不起眼,但梅香清远,连我这个鼻窦炎患者也能大老远地嗅见,古人说它“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疏疏淡淡,终有一般情别”还是很形象贴切的。
梅在中国传统文化里具有重要的地位,是中国人的精神图腾之一。它坚韧不屈,清雅高洁,耐得霜雪寒,具有君子风骨,其角色意义不仅体现在自然属性上,更被赋予了深刻的文化象征与哲学内涵,它不仅是文化艺术的载体和吟咏描摹的对象,更是中国人精神品格的象征和民族性格的隐喻,尤其对于中国的文人来说,是个躲不开的话题。梅兰竹菊在文人雅士心目中是“四君子”,梅花排在首位;松竹梅是凌寒傲雪的“岁寒三友”,梅花也在其中,古人幽梦罗浮,折梅寄友,用它来寄托美好的情怀,生活中许多女同胞都以梅取名,足见对它的喜爱和推崇。北宋有位爱梅到痴狂的老兄林逋,写出了咏梅天下第一佳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他才华出众却淡泊名利,厌恶官场,结庐孤山,隐居西湖,种梅放鹤,终日以梅为伍,与鹤为伴,留下了“梅妻鹤子”的典故,一时传为美谈。
孟夫子骑驴踏雪寻梅,以此来寄托怀抱,隐喻风骨,自有一番情趣。而今的我却是闻香识梅,和梅花算是偶遇。我来馆里已经半载有余,工余时间总喜欢在馆里四处看看,几乎转遍了馆里的每个角落,竟然没有识得这两株孤梅。只因今晨寻香而至,方才一窥真容,也算是一桩幸事。生活中我们常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你对某种物事虽耳熟能详,但见到本尊却目不识君,直到有一天有人对你说这就是某某某时才恍然大悟,原来你早就见过它,只是对不上号,搞得自己像纸上谈兵的赵括和虚假好龙的叶公。
我和梅花的相识也是这样的情形。在学生时代,我就在诗文里读过它,在水墨丹青里见过它,在公园里碰到过它,但就是不认识它,有点“无缘对面不识君”的感觉,可能是缘分未到。我所居的三原,人文深厚,英才辈出,有书画之乡的美誉,写字画画的人很多。我平时没事的时候也喜欢“舞文弄墨”,算是个书法爱好者。我的朋友圈子里也有不少艺术造诣深厚的书画家,其中的一位画家朋友送了我一幅彩墨斗方小品,画的是红梅花下两只嬉戏的小猫,取名报春图,我很喜欢,把它裱了挂在房子的玄关上,一进门就能看见,到现在将近有二十年了,加上自己又是文科出身,读了不少关于梅花的诗文,也算是半个文化人,按理说应该也和梅花混了个脸熟。直到有一年冬天,我和爱人在三原清河公园里散步,她指着道旁几丛不起眼的低小灌木对我兴冲冲地说那是腊梅,我才算真正识得此君。其实我经常在那里跑步,回回都要从它们旁边经过,就是无法把眼前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它们和我心目中高大上的梅花联系起来。真实的腊梅花朵很小,个个低头向下,除了它那沁人心脾的幽香之外,实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这难道就是传说中大名鼎鼎的梅花?世间的事往往都是耳闻不如一见,想象总是脱离现实。
后来和一个搞园艺的朋友聊天,它给我科普了一下关于梅花的知识,才使我对现实中的梅花有了一些了解。他说腊梅和梅花根本就不是同类植物,腊梅只开黄花,梅花则有红粉白各种花色,但它们的共同之处都是冬季开花,香气幽雅,花朵朝下,正所谓“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仰面花”。正是因为它与众不同的花期、香味和特别的开花方式,让人们从中感悟到了逆境中的桀骜,坚守中的气节和淡薄中的谦虚,从而赋予它哲学和人文上的意义。
说起来也算有缘,我们博物馆的水利廉洁人物展中,有一个叫梅遇的廉吏,他在陕西眉县修了条造福当地百姓的梅公渠,就是后来梅惠渠的前身。他的名字倒过来念,就是“遇梅”,有遇见梅花之意,再和当下联系起来,是多么应景和神奇!
在春寒料峭的时节,在平淡如水的日子,能遇见一树梅花,看见一片“梅”好,这样的偶遇,也让普通的一天因此而变得难忘和珍贵起来,正如杜耒在它的《寒夜》诗中写的那样: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