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春天
窗外的水杉悄悄萌出绿意，去岁的枯叶尚未褪尽，几只斑鸠藏在枯红的叶丛里窃窃私语，枯荣交替带给视觉的冲击远不如那一对对鸟，它们依偎在初春微凉的光影里，温暖着彼此，承诺着生死不渝。
暖气尚未停，但我知道春天来了。铸铁的大号暖气片不经意间透露了这座楼的年龄。犹记得年少时的县城，县委和县政府尚未分家，文庙对面的大院，几排并不整齐的瓦房便是县政府，矗立在“东门外”旷野里的东雷抽黄的三层楼，让小城人知道，办公楼是什么样子。
位于城东的那座大院，并不像大多数家属院，边边角角都是勤劳的主妇种的蔬菜，院落里整齐密布着小城罕见的花木，大人们说起抽黄，就会说“哦，黄河的事，那是地区管的......”对孩子来说，那里神秘而又充满诱惑。院子里有水龙头，有开水房，有锅炉房，冬日单位可以洗澡。最令人羡慕的是后排那栋单元楼，那应该是小城最早的单元楼，厚着脸皮跟到同学家，第一次知道有一种东西叫抽水马桶，它的出现让我们瞬间觉得原来厕所也会有另一种模样。畏手畏脚摸来摸去，心想，什么时候我也能住在这样一栋房子里。
黄河即便离我们不远，城里去过河边的孩子并不多。他们说，抽黄是把黄河水提到塬上，是一座改善民生的千秋工程。我们没有去过黄河，但我们看到过黄河水浇地。蔫黄的庄稼见了水，立刻挺拔翠绿，由此，母亲河的神秘与抽黄的神奇对我们这群孩子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大院里的嬉闹声很快吸引了我们，男孩子们在操场打球，我坐在操场后边的秋千上，在一切玩具都是奢侈品的年月，半日时光在秋千上悠然晃过。球场的欢笑声惊飞了树上的鸟，它们冲上天空，瞬间无影无踪。那一刻，秋千上的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鸟。
时光不慌不忙划走了一茬茬人的青春，小城在人们孜孜不倦的努力下日新月异。楼房越来越高，街道越来越宽，日益丰裕的物资令人目不暇接，办公楼单元楼早已普及。然而那座大院依然是小城人的关注点，高考过后，当那座绿树丛中的大院贴出来红色的喜报，喜庆的鞭炮声告诉小城，抽黄又有娃娃被清华北大录取了......
那几日小城的学渣们日子难熬，那里的孩子，一直是家长嘴里“别人家的孩子”，一直是老师口中的榜样。榜首的成绩深深刺激了学渣父母，他们咆哮着，一样的早出晚归读书，为啥抽黄的娃娃就能念好，为啥你就考了这么一点分数.....
我们坐在大院的秋千架上，打量着这座绿树掩映的、陈旧宽阔的院落，天蓝云白，月季花开出了硕大的花朵，葱郁的白桦树招来一群群鸟，它们叽叽喳喳，快乐的像孩子一样，那时，我们的梦想就是长大后做一个抽黄人，快乐的生活在这座大院里。
当大人们还在惊诧这座院里的孩子为什么如此优秀时，我们已经从大院的同学那里知道，抽黄对于基本都是土著的小城人来说，算是一座移民集居地。这个属于渭南地区管的业务性极强的单位，分配下来的学生基本都是外地的，久而久之，多地文化交融后，剔除糟粕留下精华，大家对孩子教育的重视远非从未出过远门的小城家长可比。
那年春天，我如愿以偿成了一名抽黄人。当我站在村庄之外的机房里，挥舞着布满油污的双手，当我学会使用锄头和铁锨使院落干净整齐之后，当我逐日厌倦这枯燥乏味的与世隔绝时，渐渐明白，或许母亲河的包容，才能让多文化在此交融。或许抽黄人的努力，为的是让孩子们能够飞得更高更远。
日子兜兜转转，二十多年时光从指缝穿过，院子里的排房长成了楼房，纯净水的普及，催促着那座开水炉完成了使命，默默退出历史舞台。我坐在办公室的窗前，黄河路上车水马龙，宽阔的道路两侧，法桐与小区的高层撑起了城市的风景，来单位报道那个春天，这条路上风起土涌，或许荒凉更易重获新生，新城的发展畅通无阻。
多少年过去了，抽黄的孩子们依然很优秀，他们在小城里制造出一个个传奇依旧为人们津津乐道。每当年节时候，他们像白桦树上那群日落归巢的鸟，从祖国各个城市飞回来，聚在大院里叽叽喳喳诉说着对这座院落的怀念。匆匆几天，他们又很快借着春风飞向远方。
春风拂面，和同事聊起昨日，惊觉已是去岁，惊叹光阴无情，我们笑着说，人就是这样，一面舍弃，一面怀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