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腊梅花儿开
前几天正值“三九”，零摄氏度左右的气温，从家属院楼下路过，突然闻见空气中隐隐飘荡着似曾相识的缕缕幽香，让人心生欢喜与好奇。寻着这香，发现在两座楼房之间的一道绿化带里，在窄窄的一点泥土地上，一丛腊梅花儿开得正旺。一人多高的七八个枝丫上，密密匝匝地缀满了黄灿灿的花，让人眼前一亮。
腊梅迎风傲立，周围有月季、香樟作陪。严寒丝毫不影响花儿绽放，一朵朵、一串串，笑容灿烂。那种好似上过蜜蜡呈现半透明的黄色花朵，并不引人注目，但那散发着阵阵的清香，亦让人欲走还留。我又一次上前认真地打量那花，像仔细端详一个心仪的故人。
我生于陕南乡下，长于村野河边。那些粉的、红的、白的梅花倒是见过一些，腊梅，却极少见到。是故乡的原野土地太贫瘠？还是腊梅本身就只愿栖身庙宇古宅？不得而知。腊梅于我，真的是一种稀罕之物，只是在书本中、在诗词中时常见到。最早一次邂逅腊梅，还是参加工作在石泉水库边的一个乡政府，那个冬天下乡开村民会，晚上住在一位姓何的村主任家。那是汉江以北大山里面的一个小村庄。早上起来，看见主任家门前院场边，生长着一丛未见过的树，树上开着黄颜色的小花，喷香四溢。问了主任的女儿，告诉我是腊梅花。记得那日，天气晴朗，是一个略有微风的早晨，我仔细观察了腊梅的花型，凑近去嗅腊梅花的香气，在记忆的深处储存下那树、那花，和那个纵生情愫的明媚冬日。
诗人范成大的《梅谱》云：“腊梅，释名黄梅花。此物非梅类。因以其与梅同时，香又相近，故得其名。”腊梅花可谓“出身名门”呐。俗话说得好：“花木管时令，鸟鸣报农时”，自然界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都是按照一定的季节时令活动的，其活动与气候变化息息相关，人们把这一自然现象叫做物候。南朝宗懔《荆楚岁时说》中记载：始梅花，终楝花。人间二十四番花信风，以梅花最先。我私下以为，只有腊梅，配得起这隆冬的清绝与孤寒。它虽不像梅花有红有粉有白，但那一抹澄澈金黄滋润人心，那一股淡淡的花香，为孤寂的天地带来生气，为寒冬里的人们提振精神。
宋朝的杜耒在《寒夜》诗中写到：“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在寒夜开放的，那一定是腊梅。稀松平常的窗含月，有了梅花，夜的物境和人的心境便大大不一样。“天下三春无正色，人间一味有真香”说它是世间的至色至香、持久难忘；北宋文学家黄庭坚的诗句“闻君寺后野梅发，香蜜染成宫样黄”，说的是它不合世俗的姿色；“君不见万松岭上黄千叶，玉蕊檀心两奇绝”大名鼎鼎的苏东坡用这样洒脱、一挥而就的诗句赞叹腊梅的不俗，让人读了觉得真是恰当精确，奇妙绝伦。“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则是说它只能与清寒相伴的孤傲与冷艳——十个人赏梅，便有十种心得。
任尔东西南北风，兀自暗香浮动。腊梅就这样在院子里悄无声息地盛开着，它不需要通知任何人，也不会以妖艳之姿色讨好任何人。就守着这方净土，暗香萦怀，幽雅而娴静，鲜润而不媚俗，桀骜而不骄矜，开得无拘无束，花虽小但不柔弱，氤氲着沁人心脾的香味，以她特有的傲骨，为寂寥的院子增添了诗情与画意，也给冰天雪地中谋生活的人们带来了暖意。久久凝望这腊梅，我为它的独立精神和超凡脱俗的品格所折服，心中顿时萌生出无限的感慨。
不由得想起半年前夏天那个夕阳西下的傍晚，我到小区里散步。家属院里人员稀少，我围着绿化带独自流连，享受习习清风带来的清凉，无意中在绿化带之间，发现了这丛腊梅。那个季节，正是花儿争奇斗艳、招蜂引蝶的时候，这腊梅却静立于角落里，备受冷落。两边各有一棵茂盛的樱花和香樟树相伴，身边有月季和野花杂藤的缠绕，若不细心观察，这丛腊梅是很难被发现的。从科学的角度讲，一种植物如果得不到充足阳光的照射，它就会像人缺乏营养一样，萎靡不振，畸形生长，甚至死亡。然而，这腊梅并没有退缩和抱怨，仍然低调又傲娇地彰显着自己旺盛的生命力。我俯身将缠绕在它身上的藤蔓和杂草除去，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从那以后，我便知道了在这样的一个角落里，在我上下班的路途上，生长着一丛腊梅树，每每路过，忍不住驻足凝望，哪怕是来去匆匆，心里也会挂念有加。
进入冬季后，我在院中散步的次数少多了。如今，当我再次来到腊梅跟前，她像一位熟识多年的老朋友，以最热烈、最隆重的礼仪迎接我。这腊梅难道是为我而开？她用自己的热情和美丽给我以慰藉，使我冷寂的心倍感温暖。
更无花态度，全有雪精神。寒潮未退，朔风仍在吹，腊梅在严寒的季节里怒放，她微笑着，把灵魂开成花朵，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她期待着唤醒百花，一起去拥抱又一个崭新的春天。
